第五章 通天一剑
“有何不可?” 西海老祖宗身上汹涌澎湃的剑气气势,将一整件白袍都冲刷得飞起。 剑未出鞘,大势已至。 整座琉璃山大殿的上空,穹顶流云,纷纷汇聚而来,天际风云变幻。 鬼修最惧怕之物,便是大日曝晒。 然而琉璃山自成阵法,笼罩山头,霞光流敛,聚而不散。 没有人看清叶老剑仙是如何出剑的。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否出剑了。 这一剑没有落乡白衫书生的脖颈。 也没有落向任何人的脑袋。 而是向着天外戳去。 这是通天的一剑。 下一刹那。 琉璃山大殿的上空,一整块瑰丽敦厚的大殿穹顶,都被剑气掀开。 琉璃山阵法被一剑戳碎。 煌煌大日,日光直晒。 山顶大殿,那颗硕大的妖兽头颅骨内景象,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奢靡至极的酒池肉林,遇到青光,瞬间扭曲,升起阵阵嗤然白烟,流觞曲水的血红小溪,不断自内而外的炸裂破碎,大殿之中升起阵阵血雾。 坐在大殿席位之上的数百名阴煞鬼修,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抬起头来,看见那枚悬挂中天的炽热太阳,深陷眼眶之中的瞳孔都快要炸出血丝,所有鬼修,同一时间俱是如遭雷击,神情痛苦,皮肤如遭受炽热火炭灼烧,覆盖一层冰霜的雪白肌肤,呲呲生烟,有人就近投向了席位旁边流淌而过的血溪里,仍是水深火热,溪水沸腾,投进去的整具身子都烧成浓墨,断肢残臂漂浮其中,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息。 三灾四劫的席位上,超脱十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在遇到阳光曝晒之后,同样遭受了“重创”,只不过没有座下的那些“喽啰”凄惨,四劫的身形犹如烟雾一般随时可能散开,他们只是命星境界的人物,能够应付这轮大日已经殊为不易。 三灾则好上许多,只是衣衫燃烧而已,他们默默站起身子,神情阴鸷,盯着那位白袍西海老剑仙,敢怒而不敢言。 身居在东境韩约麾下的三员大将,没有明确的资料可以考察,但据说每一位都是星君境界的鬼修大人物,放到南疆十万里大山,单论个人修行境界和杀伐手段,已足以开山立派。 那位西海老祖宗的一剑,捅穿了琉璃殿。 也捅破了这层天。 老祖宗单单以剑鞘气机,便震碎大殿砖瓦,以及笼罩山头的阵法,使得炽光曝晒下来,他甚至未曾出剑,便借着“天机”杀人。 杀人于无形。 这一杀,替天行道,不染因果。 其实鬼修之身,远远没有那么脆弱不堪,就算是在白日出行,不以书法遮掩面容,也不至于就这么被抹杀至死,但那位西海老祖宗站在这里,鬼修的所有手段就都失了灵,日光如利箭垂落,瀑布般冲刷着琉璃殿看似美轮美奂实则一片污浊的气息。 殿内群魔乱舞,有人撑伞有人取出护心镜挡在面前,可惜都是徒劳,这些鬼道秘宝,在此刻通通无效,拦不住那直剐心肺的炽热光华,“蓬”一声撑开的漆黑伞器被大日直接射穿,取出护心镜遮掩面容的女子,一副姣好容貌,在三四个呼吸之内,就不可抵抗地化为淅淅沥沥的血水。 白袍老人神情肃杀,站在殿内。 大日瀑布冲刷而下。 若这世上真的有超脱凡人的存在。 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是这琉璃世界唯一的“神灵”。 他说要有光,于是这里便有了光。 两位大红嫁衣的绝美女子,手中摇扇都融化成烛蜡,连同衣袖也是,两位婢女姿态极低,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来到了站在西海老祖宗对立面的白衫书生面前,大红盖头的珠帘早先时候被剑气掀翻了,两位绝代佳人,此刻抬起头来,露出一副凄婉神情望着瘦削书生,任谁见了都会心神动摇,只可惜韩约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两位嫁衣女子,面色凄惨至极,各自伸出一只手,轻轻拉扯了书生的白色衣袖。 在大日曝晒之下,那位白衫书生,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衣袖轻盈,甚至那些纯阳光华,还游曳在书生衣袖内,流连忘返。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一幕? 世间一等一的大魔头,全然不惧曝晒,那具身躯虽然瘦弱,但却在大日冲刷之下巍然不动,宛如浑厚泰山。 见到这一幕,坐在三灾席位,雾气之中的几位大修行者,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直到很快就冰雪消融的两位嫁衣女子,再也拉扯不动书生衣袖,整具身子都化为浓郁血水,然后再被炽热骤光射得蒸发如霞......大殿内的狂呼声,惊骇求救声,痛苦咒骂声,嘶哑哭喊声,声嘶力竭地迸发出来。 一副人间地狱。 只不过是人间圣光照入地底。 白衫书生只是平静注视着西海老祖宗。 比起那些痛哭流涕的鬼修,他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最重要的是,不闻不问,仿佛这一切发生的景象与他无关,这个反应,已然不像是他装扮的模样,与其说他是不染尘埃的人间负笈学生,不如说他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泥塑石像,没有生气的死物。 如果不是被老剑仙打了一巴掌,那么韩约浑身都是一副晶莹剔透之色,像是一朵上品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白袍老人平静看着韩约,道:“我不杀你,但我会让这大日,在琉璃山头悬挂十天十夜。” 白衫书生在无人看见的双袖里,默默攥紧双拳。 他额头已有青筋鼓起。 是。 那位西海老剑仙若是对自己动手,那么势必要沾染因果......可那位老祖宗捅破琉璃山头的青天,这些炽光自己可以视若无睹,琉璃山的其他人该怎么办? 琉璃山是他的心血,北境斩妖而回之后,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就算是大隋铁律,也默认了此地的存在! 他何时受到过如此屈辱? 白衫书生的拳头,发出连绵而紧密的骨骼脆响声音。 韩约面色一片铁青,他低下头来,自己最喜爱的两位嫁衣女子,已经化为血雾蒸发开来,白衫书生的眼神里闪逝了一抹悲恸,他闭上双眼,低声下气,一字一句道:“叶先生,当真要赶尽杀绝,做到如此地步?” “韩约,对于东境,以及琉璃山,我本无意插手,更无意打压,你若是一开始就乖乖低头认错,那么殿内之人也不会受你连累。”老剑仙平静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个罚,你认不认?” 白衫书生声音沙哑道:“我认。” “好。”西海老祖宗仍然是那副平静口吻,他缓慢说道:“天都客栈,红山高原,阳平瀑布,前前后后一共三次对宁奕动了杀心,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今日这一笔账,算在你头上,你认不认?” 白衫书生双拳攥紧,他盯着站在自己仅仅三尺距离的黑袍宁奕。 宁奕不喜也不悲,眼神澄澈,平静注视这位怒极反笑的东境大魔头。 宁奕心平气和安慰道:“气大伤身。” 韩约低垂眉眼笑了笑,松拢双拳,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从胸膛挤出了一句。 “这笔账,我也认了。” 西海老祖宗淡然道:“我只有三个要求,今日你若是一一做到了,那么我会带着宁奕走人,从此之后,与东境琉璃山的恩怨,便算是一笔勾销。” 大殿远处的三灾四劫,听着这位老先生的话,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白衫书生隐晦之间,将幽幽目光投向了这里。 女子桃花倒是还好,天都血夜她只是动了杀心,并没有付诸行动,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自己的确出过手,但是是对宁奕的那个小丫头,而且已经被某位大隋的涅槃出手惩治过一次了......那位老祖宗怎么追究也追不到自己头上。 但从天都皇城一路追杀宁奕和裴烦,直到阳平城外一百里的鬼先生和壮汉,面色陡然发白,觉得背后汗毛根根立起,心中肝胆俱裂......以那位西海老祖宗的语境来看,要追究起责任,那么自己二人,真正动手追杀过宁奕,很大可能,是逃不过一死的了。 桃花神情痛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血肉之中,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姓宁的,背后竟然站了一位西海的通天大人物,比起罗刹城那位更要霸道,直接打上门来讨要公道。 先生会如何抉择? 真要开战,舍弃了琉璃山,也并非不可,有东境莲华的律令保护,二殿下出面,事情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尚不可知。 短短的十个呼吸。 很短暂,也很漫长,短暂到琉璃山的落叶从穹顶坠入地面,凝出霜雪,漫长到站在老祖宗面前的白衫书生,已经想过了所有的最坏结局。 于是韩约疲倦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三个要求......叶先生请说。”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谈判,今日的局面,无非是以命还命,动手想杀宁奕的元凶,本尊心神俱灭,东境座上四劫少上一位,如果再惨烈一些,那么天都客栈动了杀念的桃花也只能一并杀了......面对这位西海老祖宗,自己已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他没有谈判的资格。 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认了。 就让一切就在这里打住。 白衫书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俱疲,修行数十年来,头一次生出这般的无力。 殿内白袍老人的声音徐徐响起。 “第一个要求......我要你......” 微微停顿。 白衫书生听到了自己最没有想到的话。 宁奕的眼神也满是震惊。 西海老祖宗木然道:“我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