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厌
等丁巍上了妆，带好假发，冯导笑咪咪的挥手：“来吧，试一试。” 葛大爷戴了个草帽子低着头坐在拖拉机驾驶位上，拖拉机是启动的，前面是一段不长的直路，葛大爷只需松开刹车，踩一下油门就可以走了。 丁巍上车，嗯，一车厢的化肥，上面倒是有两袋开着口装着玉米棒子的袋子。 丁巍面色不变随意坐在化肥袋子上，刚低下头，冯导很有质感的声音传来：“喂，你是个摄影师，骤然见到刺鼻的化肥，就那么云淡风轻？” 额，理确实是个理，但不是拍广告也要那么细节化？再说剧本上的画面不是只取车子动起来后的那一段镜头么？ 难道从一上车就开始拍？ 导演发话了，丁巍便动了动鼻子，左手从鼻孔处略过。 据说在人工降雪机大量应用之前，拍有下雪的广告时都用的是化肥，比如尿素等。 那个味道确实……令人作呕。 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所谓“摄影师”骤然看见“刺鼻的化肥”后的心里活动，丁巍没等来冯晓刚的呵斥，那就继续呗。 葛大爷顺利开动拖拉机，路面确实颠簸，丁巍看起放松实则降低重心稳稳地瘫坐在车上下起伏左右摇摆，手里按照剧本里写的翻看之前拍下的照片，偶尔看见有意思的景色也抓拍一下。 麻蛋！冯导这剧本肯定不是他自己写的。 有哪个摄影师采风拿的是特么拍立得？！ 心里不爽终究没有表现出来，丁巍控制表情动作极力表现出自己是个很有想法的文艺青年。 结果冯导的声音又通过扩音器传来：“咔！那个，你稍微抬一下头。” 丁巍狐疑的想了下，除了不受控制的颠簸外，该抬头的时候他没有低下去，还拿出走错场的拍立得装模作样的拍了拍的。 不过，人导演发话了，照着导演要求来就是了。 于是丁巍冲葛大爷摄影师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对不起。” 再次开拍，丁巍心里数着数，约摸七八秒左右抬一次头。然后冯导又喊咔：“优哥，你稍微慢一点。” 葛大爷呵呵一笑：“你别说哈，这东西速度确实不好控制……” 拖拉机主人过来手法娴熟一副妥妥老司机的模样将车子倒回拍摄起点，然后再次开拍。 冯导又喊咔：“那个，你换个坐姿。摄影找一下角度。” 丁巍跟有些懵逼的摄影对视一眼，各自撇撇嘴，按照导演指令重新调整。 之后又是七八次的NG（NoGood，不好，不合导演要求），丁巍皱了下眉，感觉有些不对劲，貌似冯晓刚有故意折腾他的意思。 从理发开始，冯晓刚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小子，没想到落在我手里”的意思，虽然说不上对丁巍呼来喝去，可至少有着一丝瞧不上的鄙视。在上车后非要丁巍演出出不识化肥味道的文艺青年，后来因为抬头动作、拍摄风景动作、头套上的头发掉下来、坐姿不对等等原因喊了七八次不满意。 丁巍暗自算了一下，除过因为葛大爷的操作不当导致的NG，他不知不觉间倒是贡献了自己入行拍戏以来最多次的NG——9次。 搞得不但丁巍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就是旁边的人都窃窃私语了。 按说NG了这么多次，导演肯定心气儿不顺，搁在脾气暴躁的导演指定破口大骂，甚至换人都是有可能的。 偏偏冯导没有表露一丁点儿的生气怒容，喊咔，然后指出丁巍哪儿不合适，然后他低下头写写画画，等摄影师喊各组准备就绪了，他再抬起头对着监视器再喊开始。 冯导有着云淡风轻的大气度，坐看丁巍从面红耳赤到急头白脸再到脸色铁青。 旁边的人都看出些不对劲，于是都缩缩脖子努力将自己隐身，这种导演跟演员的对撕场面一般来说都是天雷滚滚，没有人愿意沾染。所以到后来，导演喊咔，各工种都轻手轻脚的把自己的活计做好，然后低着头用余光等着导演发话。 剧组气压极低，基本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了。 葛大爷也有点小心思了，不过他是人精，看看一脸若无其事的导演，再看看面色铁青的丁巍，葛大爷老好人的招手：“导演，口渴，我喝口水。” 看低头画着什么的冯晓刚许可了，葛大爷给丁巍递了个眼色，两人在路边稍作休息。 葛大爷跟冯晓刚是好朋友不假，但他的口碑比冯导那就好太多了。 都说后来的五十亿影帝博哥智商情商双双高其他艺人一等。实际上在博哥大火之前，葛大爷才是演艺圈儿会做人会演戏的模范，堪称德艺双馨。 所以这会儿葛大爷看出来点不外人道的小龌龊，准备稍稍提点一下丁巍，同时也就当给冯晓刚圆场了。 葛大爷笑咪咪的给丁巍递了一瓶水：“别紧张，NG都是正常的。”看丁巍不外所动，他接着说起他跟张一谋合作的那部拿了戛纳影帝的《活着》。 葛大爷说拍《活着》的时候，第一场戏张一谋就放了大招——连续不断的NG，磨练葛大爷，同时磨合剧组，顺带稍稍表露一下导演才是整个剧组的老大的心思。 葛大爷话里话外表露出要丁巍别跟导演顶牛，剧组里导演决定一切。 葛大爷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丁巍听在耳里，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冯晓刚那边。他心里确实有了一点怨气，不太明白冯晓刚这么针对他是什么原因。 实话实说，丁巍的几次表演一直在水准之上，这个是有目共睹的。 丁巍打死他都想不到，是因为冯晓刚是王硕的忠实小弟，冯导要替老大出口气。 冯导就是这么尿性！ 丁巍算是刚入行的小演员，拍了三部影视作品，从刚开始的好奇到现在的感觉有意思。别的不说，合作过的那三位导演的职业素养那是杠杠的。 杨亚洲或许导演能力比不上姜闻张艺谋，但杨亚洲很那两位一样对待新人都怀有耐心，愿意亲力亲为的给出指导。 姜闻不是科班导演出身，所以他总是按照他自己影帝级的表演理解要求新人演员，但又不会桎梏新人。姜闻会给出一个准确的状态或者情绪，但不限定演员以怎样的方式表演出他要求的状态或者情绪。 而张一谋因为摄影出身，所以他在脑海里先出现镜头画面，而后他会指导演员怎样表演达到画面镜头的平衡美。 打个比方，杨亚洲就像中规中矩的厨师，做菜的时候他会指导助手（相当于演员）按部就班的做好配菜工作；姜闻则像充满想象力的大厨，他说要做什么样的一道菜，至于配菜那就是助手的工作，他只要他要求的配菜达到他做菜的标准就行；而张一谋大厨则是脑子里先有菜的成品样子，然后在助手配菜时他会指点怎样切切多大等等。 所以杨亚洲做的色形一般口味勉强，不好不坏；姜闻的则是色形惊艳，口味是好是坏则是因人而异；张一谋的则是色形绝顶，口味大都适合食客。 比较完那三位，冯晓刚就有些矫情了。他的导演能力肯定是有的，做菜的口味也不错，但他做菜的习惯（就是他的职业素养）那就不敢恭维了。 别的不说，让演员当众跳舞助兴的饭局、国外天价豪宅庄园、偷税漏税、华谊兄弟的股价总是起起伏伏，很凑巧，这些演艺圈司空见惯的恶心操作每一次都有他的身影。 奴才当了主人后，决计不会废掉“老爷”这个称呼的，甚至他要摆的架子比他的老爷还十足还可笑。 这就是冯导一生的真实写照。尽管鲁迅先生说的肯定不是他。 冯导这两年尽管不比零七年以后的他，但该有的派头已经有了雏形。尤其是当着他看不顺眼的丁巍面，让丁巍喊他一声“老爷”又怎样？ 丁巍肯定不会喊冯晓刚“老爷”的，他去年就是因为喊别人“爷”直接撂挑子大打出手了，遑论今天的这位还是去年的那位的小弟。 不过葛大爷到底说的有道理，剧组里听导演这是铁律。哪怕你是资方的干女儿亲闺女，没有人凌驾于导演之上的。 跟葛大爷聊了几句，怨气消散不少，就是没弄明白到底什么原因，有些烦闷。给葛大爷递了根烟点上：“多谢了，葛大……” 葛优这会儿才四十来岁，唔，叫葛大爷确实有些羞耻。 “哈，叫老葛或者优子也行。”葛大爷不是很计较这个称呼。 这是人客气，丁巍肯定不会没大没小，喊了声优哥，真心实意的道了谢。 不管葛大爷出于什么目的，他的这番劝解确实宽慰了丁巍，丁巍心里怨气消散不少。 两人吸完烟，摄影过来喊，说导演要开工了。 这一回，原本丁巍做好了长期被叫停的想法的，结果冯导整个过程只看监视器，等拖拉机驶出摄影机镜头，冯导才喊了卡：“好。准备下一组镜头，十分钟后开始拍摄。” 下一组镜头是个大远景，要将旁边山上的移动基站信号塔拍进去。 这条应该是合格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丁巍没等来装B打脸的机会，远景也顺利过了。 跟葛大爷互留了联系方式再道了别，跟剧组其他人都打了招呼。 走到冯晓刚跟前想了想还是喊了声导演，冯导正专心致志的看监视器上的素材，一边看还一边写写画画，没有接收到丁巍发出的友好信息。 额，对方拒绝了你的友好！ 丁巍转身即走，唔，将对方拉入黑名单吧。 得亏丁巍身体里没个系统，不然保准让这位血溅当场。 其实，冯晓刚在拍摄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才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也是很有搞头的想法。 他想拍摄一部关于手机的电影，手机是导火索，讽刺当今社会人们的价值观世界观，拷问人性的深度电影。 目前心里有了大概的故事，还需要编剧或者作家深度刻画细节填充。 所以在拍摄前两次的时候被灵感撞了脑袋，恶心一下丁巍，又能将这个故事记下来，多好！ 至于丁巍，这条广告拍完让他滚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