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乡社自治互助制度(3)【为又阳晨萌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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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将自己与刘进所讲的东西,对众人复述了一遍。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 贡禹等太学生,无不欢喜鼓舞,满脸潮红,深深的为自己能参与这样的大事而骄傲,而自豪。 这可是乡社制度! 每一个儒生内心的梦,每一个士大夫心中的追求! 几乎是瞬间,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全身心的投入到思考与构想之中。 但,陈万年的表情,就有意思了。 他在听完张越所述的内容后,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这不就是商君制度下的乡社改良版?” 作为积年老吏,陈万年自是一眼就认出了,张越所提的许多设想,其实就是秦代乡社的中译中。 最多做了些改进和微调。 譬如,那个正弹每岁四月、七月、八月、十月、正月议事的制度,就是秦《厩苑律。四月律令》的翻版。 只不过在秦代的版本中,没有正弹的设置,只有官吏的设置。 且,具备强制性和惩罚性。 在秦的那个版本里,事情没有做好的乡官,是会被受到‘笞十’到‘笞五十’不等的刑罚,严重的还会被流放。 而张侍中所提议的这个版本里,则取消了惩罚,减少了对‘正弹’们的政绩要求。 加强了‘正弹’的自主权。 不过…… 这个事情,与自己何干? 陈万年耸了耸肩,抿着嘴唇,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 他才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张越的办法是秦法。 恰恰相反,他现在在思考,该怎么在这个事情上,做出自己的贡献。 然后借助这个贡献,升官发财。 在陈万年的身旁,胡建则已是激动的连手都在抖了。 “这是商君之制在现代的改良版本!”一个声音在胡建心里呐喊。 作为法家士子,胡建比陈万年懂的东西更多。 他不止看到了商君制度的影子,更看到了……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可能将借助这个乡社制度,借尸还魂,重回人间。 胡建很清楚,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是怎么崩坏的。 虽然说,这里面有历代汉天子故意为之的缘故。 但更多的,还是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本身依托的社会环境和制度,已经不复存在。 国家手里不再控制大量的可分配土地和资源,授田制度名存实亡而致。 要复活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在如今的环境下,几乎不可能! 但,张侍中却提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一个私有制土地社会下,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新出路。 虽然,现在看上去,这个制度不太可能演变成为商君那样的纯粹的暴力制度。 但……事在人为对不对? 况且,即使不能,这个制度的本身,也有利于法家和法家思想的生存。 汉兴百年,儒家在演化,黄老在衰退,法家也在顺应时代变化。 最突出和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法家的政治家和士子,大部分都已经与军功贵族集团,紧紧的融为一体了。 这是儒生们掌握了行政权力后,法家为了适应而做出的变化。 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不管儒家怎么闹,怎么搞。 只要国家依旧尚武,军方势力依旧强盛,法家就不会灭亡,也不会衰亡。 甚至,可以借助武将的力量,与儒生分庭抗礼。 必要的时候,一脚踹走儒生,自己站到前台来。 当然,那是万不得已下,极端情况的选择。 因为经历秦代的事故后,汉兴以来,天下都在批判和批评法家。 时至如今,舆论和社会环境,已经不容许法家成为执政者了。 就连法家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适合。 所以,胡建几乎是马上就开动自己的全部脑细胞,无比积极的开始思考了起来。 就在胡建在思考的时候,桑钧却忽然站起来,对着刘进和张越恭身一拜,然后问道:“敢问侍中,乡社的诸正弹的俸禄、乡社的经费以及组织百姓的费用,怎么办?从哪里抽调?” 这个问题很关键。 连张越都还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一层。 经桑钧提醒,张越才想到了这里。 任何组织都需要经费,需要支出,需要曼尼大神的垂青。 没有足够的经费,再好的制度也是渣渣,反之,只要有了足够的经费,再没有用的官僚机构,也能做不少事情。 “桑君所言,颇为有理……”张越拱手道:“诸君都想一想,这乡社诸正弹的俸禄,经费,如何开支?从哪里开支?” 成立乡社,是为了互助,是为了帮忙农民摆脱胥吏的压迫,豪强的欺凌,并组织他们进行生产生活,宣传和推广新技术。 而不是相反。 自然,这经费来源,就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国家拨付吧?不可能! 若是如此,这所谓的地方自治,不就成为一个笑话? 连经费都是上级拨给的组织,别想拥有什么话语权,别人一卡脖子,就要跪! 更可怕的是——一个不小小心,就可能让汉家掉入冗官的陷阱里。 一个亭里推举一到六个长者作为代表,为正弹,代表他们组成乡社自治组织。 哪怕每一个正弹,都只按最低级的斗食官的待遇给付俸禄。 一年一人就要至少一千钱。 一个乡六到十二个亭里,三十到六十个正弹。 一岁光是俸禄支出就是数万钱。 再加上乡社活动的日常支出,组织百姓生产的费用支出以及其他费用,一年下来少说也要编列二十万左右。 一个乡的正常田税与刍稾、口赋收入,恐怕也就比这个数字高一些。 若只是小规模的搞一搞还行,普及开来就根本不现实了! 至于自筹? 那就更不行了! 自筹等于将乡社的权力,拱手让给大地主和豪强。 原因也是一样,谁给钱,谁是大佬。 乡社组织自筹经费,自然是去找地主豪强。 地主豪强们给了钱,乡社的正弹们,敢不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吗? 至于摊派给百姓,更是无比糟糕的决定。 百姓本就负担很重,再玩这么一出,岂非是火上浇油? 在坐众人,都是精英,顶级的文人和官吏。 自然都能想到这三层,即使某人没有想到,其他人也会提醒他。 于是,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还是张越打破了这个寂静。 他想了很久后,道:“诸君,本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诸君听听看……” “本官打算这样去做……” “给乡社划拨一部分公田,作为乡产……乡产所得,为乡社正弹的俸禄……” “然后,再给乡社划拨一批牲畜,以为乡社畜产,鼓励百姓租用,所得钱货,为乡社之活动经费……” “再官府要承担一部分的乡社经费……” “而允许乡社本身自筹一部分……” “最后不足部分则由全乡百姓共同承担……” “而乡社每岁的四月、七月、八月、四月与正月议事之时,必须公布所有支出,列于露布之下,还需要提供一个账单,供县官审计……” 这是张越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一个暂时制度。 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乡社制度看上去能够合理且正常的运转。 有乡产,有乡经济,甚至在未来,可以发展类似的集体产业,譬如手工业、编制业等等。 又乡社组织百姓生产,然后卖给商人,换取资金。 至于国家拨款,这是必须要有的。 哪怕只是拨一个铜钱! 因为,张越玩这个乡社,不是真的要搞什么民猪自由。 更不是要搞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村民自治。 在事实上,成立乡社,建立这个制度,只是为了让它更好的帮助张越来治理和组织百姓,更有效率的利用所有资源。 乡社必须也一定要受到官府的控制。 也唯有这样,这个制度才有未来。 不然,一个不听话的民间组织? 统治者分分钟就可以教它做人! 独有乡社制度,成为体制的一部分,成为皇权可以控制和影响的一个组织。 统治者才能对它放心,才能给它生存空间。 众人听完,纷纷议论起来。 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 也提出了许多的问题和建议。 譬如,太学生们觉得,这乡社最好还是保持较大的自主权,由长者们商量决定,至于按时公布支出,还要提供账单给县里面审核,这是万万不行的。 这么做岂非摆明了不信任和相信长者们的操守吗? 太诛心了! 而陈万年等官吏出身的人,则以为,要加强对乡社的控制,最好,取消由村民推举正弹,改为县官任命和挑选。 两方各据一词,针锋相对。 但吵着吵着,却又各自退了两步。 只在最关键的乡社经费是否需要公开和审议问题上比较争执。 但很君子,并未发生激烈的争辩。 张越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团队的团结意识和素质,感到非常欣慰。 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张越就笑着道:“诸君所思所议,皆有道理,这样,诸君各自回去写一个条陈,然后拿来,本官与殿下将共同审阅,然后,将诸君的意见和建议,呈奏陛下,由天子圣断,如何?” 这其实是在给太学生台阶下,事实上,这个事情若到了当今天子面前,如何决断,不言而喻——当然是桑钧、陈万年等人主张更对这位陛下的胃口。 但太学生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而且,张越所说的也是道理。 这天下任何事务,都需要天子批准。 没有天子批准,别说乡社了,恐怕连做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