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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落叶归根(上)

    王童生呆了半晌,似是才反应过来。

    “我死了?我死了?”

    他喃喃自语着,这才如梦初醒,面露凄苦:“原来......我竟已经死了。”

    被点破这个事实,王童生面色灰败,仰天长叹。

    李策之站在一旁,倒是有些忐忑。

    也不知帮他点破生死,是好是坏?

    良久,良久。

    他缓缓转过身子,冲李策之长长作揖及地。

    “我此生,执念太深,钻了牛角尖。

    一生困顿,却终难如愿。

    而今,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回家见见故人,还望,李老弟能送上一程。”

    他已很多年没回西河村了。

    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亲人了。

    起初离乡,是为了激励自己发愤图强,而之后,一直没有回家,则是无颜面见家人。

    也害怕回到西河村,会受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

    以至于一直希望能考上功名,风光返乡。

    近些年,哪怕是举债借钱,他都从未回过家,大都是寻些昔日友朋资助,才得以过活,继续科考。

    屡败屡战,只因自己为此付出太多,希望有朝一日科举得意,能将失去的悉数寻回来。

    这样的心态,是错的。

    得知自己已死,执念消散,他倒是想开了。

    唯一的愿望,便是回家看看。

    “也好。”

    李策之思索片刻,倒是点头答应下来。

    遇上这老童生,也算是一段缘分。

    他只希望自己能陪他回乡瞧瞧,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

    ......

    西河村,位于南山村不远处。

    中间只隔了一个村落,脚程也就七里地。

    从南山村夕水河畔走过去,一个时辰便够了。

    李策之和王童生亦步亦趋,走在乡间泥泞小道上。

    他不时朝两头张望,似乎有些年头没回来,这家乡也有了许多变化,让他感到新奇。

    “那是隔壁宋寡妇的田,年少那会儿,我时常去帮她做农活。”

    他凭着记忆,认出了邻家田产,难得露出高兴的情绪,似乎想起了几十年前,未曾背井离乡,独自庸碌前的往事。

    “王兄,家中可还有近亲?”

    李策之一面听着他介绍,一面询问道。

    “近亲?我父母去世得早,上头只有一个大哥。

    二十余年前,我走时,他已成了亲,生了娃,估摸着,这会儿当爷爷了。”

    王童生说着,面色又黯淡下来。

    若不是他眼高手低,钻入了牛角尖,这会儿,应当也是有家又有田,去了媳妇生了娃,子孙满堂了吧。

    何至于如今孤苦一人,死的凄凉。

    感受到王童生情绪不对劲,李策之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人一鬼,很快走进了西河村。

    在西河村头的一家农户门前,他停了下来。

    “这是......她嫁的那户人家。”

    “当年,我一心扑在科考上,做着白日梦,却半点也不用功。

    她说她看不到希望,便放了手,与我同村的一位农户成了亲。”

    王童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得知这个消息,我大受打击,暗暗发誓,若能考中功名,有了富贵荣华,便来村里接她,带她私奔。”

    “但在此之前,我便不想再回村,以免,瞧着糟心。”

    过去了这许多年,王童生依旧是对这件生平憾事念念不忘。

    他一直没考中功名。

    所以,这些年,他一次都没回来过。

    “你进去替我瞧瞧......”

    王童生犹豫了很久,终归有些近乡情怯,没有亲自进门的勇气。

    “若她过的幸福.....便最好,若不是......”

    王童生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那我便将那男人带走。”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王童生的表现已算是相当克制了。

    李策之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很快,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扎着羊角辫,很是可爱。

    “奶奶,是个不认识的叔叔。”

    女童冲屋内喊了声,才认真的问道:“请问,你找谁?”

    “在下路过此村,想就近讨碗水喝。”

    李策之守礼作揖,开口道。

    乡下人,没什么戒心,很快就打开门,放李策之进去。

    他进门,瞧见这家中不算富裕,陈设也十分老旧。

    内堂藤椅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韶华已逝,满脸皱纹,但眉目神采间,依稀能辨认年轻时候,也是娟秀女子。

    她见了李策之,想起身替他舀水。

    李策之忙说不用:“老人家莫要起身了,我自行舀点井水解渴便是。”

    说着,他走到院里,舀了一瓢井水。

    而女童,则挨着老妇人身边坐,一同烤碳取暖。

    装模作样的饮过两口水,李策之回到堂内,向妇人致谢:“多谢老人家善意相扶了。”

    “不打紧,不打紧,几口水而已。”

    老妇人躺在藤椅上,摆着手,笑着道。

    “这天冷,夜间赶路天寒地冻的,要不然烤烤火再走?”

    农家人热心肠,倒也不见外。

    李策之依言坐下,出言攀谈:“老人家,这家中,只有您和孙女吗?其他人呢?”

    “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喏。”

    听到此话,老妇人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对生活艰辛的无奈与困苦。

    “我家老头子走得早,育有三个儿子,两个早夭。

    唯一成年的大儿子,前些年成了亲,生了个孙女,便在山中打猎,被野狼咬死了。

    儿媳改嫁,只留下了孙女。”

    她微微一叹:“这些年,我这老太婆孤苦无依的,天天哭,险些将眼睛都哭瞎了,都是命呀。”

    “这辈子吃尽了苦头,也没什么指望了,只想着能把孙女拉扯大,然后早些死了便好。”

    听到老妇人的话,李策之微惊。

    听起来,她当年离开王童生,嫁予他人,过的,也并不如意。

    李策之犹豫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张印有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老人家,这是朋友所托,赠予您持家的花销,还望收下。”

    老妇人瞧见银票,微惊。

    她将银票那道炭火旁仔细瞅了瞅,确认无误,手中紧紧攥住。

    十两银子,对于西河村普通庄稼汉来说,是辛苦耕作十余年,未必能积攒下来的数目。

    有这笔钱,足够她日后花销,将孙女拉扯大,甚至还能盈余一些银两,给她日后做嫁妆。

    “这.....是哪位朋友托您送来的?”

    虽说这钱极重要,老妇人也不敢收来路不明的钱财,颤声问道。

    “是.....一位叫王扈的人。”

    李策之沉默了很久,最终决定提及王童生的名字。

    王扈?

    老人愣住了,她浑浊的老眼,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

    仿佛,透过岁月多年的变迁,寻到了年轻时,那些未曾被柴米油盐抹平的,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