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聋哑村
桑曲村是巴青县中部的一个小村落,那里只有四户人家,这个村子很偏僻,再向北就是一大片无人区,那里常年覆雪,海拔很高,牧草不会生长,所以从不会有人去那里。 次仁阿旺很虚弱,仁增想给他食物,他却拒绝,他很着急,不断地请求喇嘛们去救他的妻子格桑米玛。 他说在三天前的夜晚,他们在睡梦中突然遭受袭击,有人打晕了他们,然后把他们从家中掳走。 阿旺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麻袋里,他的妻子不在身边,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拖着他前进,他的身下是冰冷的雪,与身体接触的地方已经化掉,麻袋上是一大片水渍。 麻袋并不是毫不透气,他能感觉到外面已经是白天,但他不知道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人,这些人又要带他们去哪。 他的妻子一定也像他一样被装在另一个麻袋里,他渐渐冷静下来,仔细去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是杂乱的脚步声,最起码也有七八人,但他却听不到他们说话,一句也没有。 装着阿旺的麻袋侧边有一个很小的碎洞,他很想凑过去看看究竟是谁袭击了他们,看看自己的妻子在哪儿,但他不敢动,他一动外面的人就会发现他醒了。 阿旺很着急,他突然摸到腰间的大口袋里有一小袋炒麦粒,那是他为新年准备的切玛①的一部分。 他小心翼翼地把口袋打开,每隔一段路就把麦粒丢出去几颗,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就那么一直拖着他。 他能感觉到这些人走的地形很混乱,地势整体都在变高,他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向北边的无人区前进。 天色在逐渐变暗,这些人终于休息了一次,周围霎那间寂静无比,阿旺竖起耳朵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他们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人说一句话,就连呼吸声都被呼啸的风带走了。 阿旺心里很慌,他也听不到妻子的声音,他不知道妻子究竟在不在。 这些人很快就动身,阿旺根本没有机会逃走,他只能任由他们拖着,他感觉疲乏和缺氧,但他强撑着,袋子里的麦粒已经不多,他只能增加做记号的距离。 终于,麦粒耗尽了,这些人依旧在行走,好像永远没有终点,阿旺却陷入绝望,他默默在心里记数,数着时间。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渐亮起来,这些人终于停了,他能感觉到身下不再是雪地,这里一定是终点。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那是木头的摩擦声,他被拖进了一个房间,身下也是木头的触感。 紧接着,他听到另一个麻袋被拖进来,里面有他熟悉的妻子的喘息声。 妻子还活着,他总算能松口气,他叫了一声米玛,立刻就听到妻子的回应,声音很惊慌。 袭击他们的人把麻袋打开,阿旺露出头来,他看到这里是一个木制的小楼,很旧很破,地板墙壁都是黑乎乎的,他们正在一层,旁边有楼梯,但二楼却被几块做工粗糙的羊毛毡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他终于看到了袭击他们的人,这是七八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他们穿着很破很旧的衣服,领口的皮毛结成一绺一绺,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好像从来没洗过。 他们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头发也又脏又乱又长,脸似乎也是很久没洗,活像一群流浪汉。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 阿旺惊慌地喊着,但这些人一言不发,只是用麻绳把他和妻子粗鲁地捆绑起来,他们的目光很冷漠,表情很呆板,他们用手比划着,却没有说一句话。 阿旺明白了,这些人不能说话,似乎也听不见,他们都是聋哑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聋哑人? 阿旺看向妻子,只见她眼睛通红,咬着唇低声哽咽,他一定要找机会带着妻子逃出去。 这些人居住在硕大的无人区,他从不知道这里还有人居住,他们拖着他走了两夜一天,这里距离村子很远很远。 阿旺突然意识到不一定是两夜一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或许在那中间还有一天一夜。 这些人把他们捆好就走了出去,米玛开始大声哭泣,阿旺只能不停地安慰她。 很快门开了,阿旺向外面看去,看到一个硕大的冰湖,远处是雪山。 门很快被关上,这次进来的是两个女人,她们穿的比那些男人还要破烂不堪,头发披散着好像野人。 她们神情呆滞,眼珠似乎都不会转,她们向两人走来,四肢僵硬,动作很不协调。 阿旺看到她们端着两个木制的盘子,盘子粗制滥造,里面各有一条鱼,鱼是生的,还带着血,腥味很重。 米玛尖叫一声,拼命地向阿旺身边靠,阿旺很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两个人蹲下来,把盘子靠近他们嘴边,用手抓起鱼就往他们嘴里塞,米玛拼命地躲闪,怎么都不肯张嘴,那女人还是一直塞,阿旺看到妻子脸上沾满了鱼血和银色的鱼皮屑。 “我们不吃!” 阿旺叫了一声,另一个女人就顺势把鱼塞进了他嘴里,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在嘴里扩散,阿旺总感觉这个鱼不仅是鱼腥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 他当时就吐了出来,但那股怪异的腥味还在嘴里,他拼命地吐着,胃里没有食物,全是黏稠的水,他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 那两个女人缩了缩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们似乎以为两人不会吃东西,就张开嘴,把鱼在嘴边虚咬了一下,然后又送回他们嘴边。 她们的动作很僵硬,好像机械一样,就在她们张嘴的时候,阿旺发现她们嘴里空空的,没有舌头。 他们不是天生的哑巴,他们的舌头被割掉了。 阿旺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和妻子是不是也会遭遇这些,但他们绝对不会吃生鱼,他们只能拼命地转头远离,死死地闭紧嘴。 那两个女人似乎也没有办法,就把盘子放到他们身边,机械地走出去了。 妻子嚎啕大哭起来,阿旺除了安慰她别无办法,他拼命地挪动身体,但绳子捆得非常结实,他根本就没法挣脱。 两人惶惶不安,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门外的风在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阿旺能认出那是袭击他们的人中的两个。 他们直直地向着米玛去了,阿旺很愤怒也很惊慌,他拼命地叫着你们要干什么,但那两人完全是听不到的样子,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米玛哭喊着被他们带了出去,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愤怒地咆哮,却无计可施。 他彻底慌了,他不知道等待着妻子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妻子被带去了哪里。 这里肯定是个村落,应该也不止这么几个人,他要想救妻子必须得找帮手,这里的人有鱼吃,总不会还要吃人,妻子的性命应该是没事的。 阿旺安慰着自己,他决定自己先逃出去寻找帮手,但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楼梯。 阿旺用尽全身力气向楼梯挪去,楼梯是木制的,棱角也不锋利,但他只要能把麻绳磨到自己可以撑断的地步就行了。 这是一个极其费时费力的方法,但他又没有别的出路,行动起来总比坐着发呆要好。 他挪了过去,背靠着台阶拼命地晃动身体,磨着手腕上的绳子,外面没有声音,他的妻子已经离他很远了。 阿旺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该怎么办,他只想赶紧逃脱,赶紧找人帮忙。 他磨得很热,明明是这么冷的天,还是全身都被汗浸透,他满脑子都是妻子被带走时的哭喊,他把愤怒和焦急全都集中到手腕附近。 天渐渐暗下来,屋里慢慢陷入一片漆黑,没有妻子的声音传来,也没有人来看他,他好像就这么被抛弃了。 阿旺拼命地晃动着身体,他能感觉到绳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断掉,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精疲力竭之时,他使劲一撑,绳子断了。 阿旺松了口气,却不敢松懈,他的手腕很疼,肯定已经破了皮,他迅速地把脚上的绳子解开,觉得两腿酸麻几乎站不起来。 他活动着关节,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悄悄地把门打开一道缝,外面没有人。 月光很亮,照在冰湖上很美,远处的雪山是那么静谧圣洁,但这里却是如此恐怖。 他走了出来,只见这是一个很大的村落,房屋错落有致地建在山坡上,最起码也有五六十户,但没有一户点灯,整个村子一片黑暗。 阿旺很吃惊,这么大的村落,外面竟然无人知晓,这里没法放牧,他们应该都是靠着湖里的鱼活下来的。 阿旺一想到那条鱼就忍不住干呕,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个村落是那么静,他根本不知道妻子被带到了哪里。 ①切玛:藏历新年所用的五谷斗,供奉在神案中间,祈求来年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