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求变(二)
六月底,眼看着就要进入七月了,陈凯在广州的巡抚衙门召开的郑氏集团广州分公司内部会议一经结束,他便召集了广州府的各县知县前来接受巡抚衙门的训示。 广州一府,计有南海、番禺、东莞、从化、龙门、增城、新安、香山、新宁、新会、顺德、三水、清远、连州、连山、阳山等十六个县,雄踞广东中部的核心区域,并且向北延伸到了与湖广的交界所在。 比之经过了分县后坐拥十三个县的潮州府,比之收复以来一直保持着原有的三州十县规模的琼州府,单说这体量上就无愧于省会的身份地位。 说起来,这十六个县虽说是一府所辖,但是现今的情况却各有不同。最北部的连州、连山、阳山三县现在算是重归清廷的治下了,南面的新宁县则归属于陈奇策的掌控。 抛开这四个县以外,剩下的十二个县在名义上都是接受陈凯的节制,但是这其中的清远、三水、顺德、新会、香山五县以及广州府城附郭的南海、番禺二县则是由李定国那里转隶过来的。南海和番禺二县还好,在金维新的操纵下官吏用的都是陈凯从潮州带来的广州本地人,但是另外的五个县的官吏则是粤东文官集团任命的,有些事情必须趁着夏税征收完毕之前尽快敲定下来。 明廷制度,县以上是为府,府一级官员则要向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负责,道一级的官员也都是挂着布政使司或是按察使司的衔做事,而这二司连带着指挥使司则要遵从巡抚的指示。 一省的传统如斯,陈凯这般是越级了,并不符合上下体制。不过,当下的广州知府尚未得到任命,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陈凯也只是属意了王江负责前者,而后者还要等郑成功那边的消息。毕竟,陈凯的夹带里现在还只是一些巡抚衙门的下僚,担任不了这么高级别的官职。 政令下达,十二个县的正印陆续赶来,卡在规定时间之内也全部都到齐了。会议依旧是在巡抚衙门召开,一众百里侯落了座,待陈凯将出二堂的通传一到,众人又连忙站起身来,向这位是个人都知道不好招惹的上官行之以最恭敬不过的礼数。 “免礼。” 大喇喇的坐在了太师椅上,一挥手,众人行礼谢过。如广州东部各县以及南海、番禺的知县们身下一沉,正襟危坐。倒是另外的那五个知县,各自屁股挨着椅子的边缘坐下,全然不敢有任何失礼。 尊卑上下,体制如斯,这还算是有座位的,再低一级的,或者是中下级的武将有时候连座位都没有,赶上上官心情好了,没准儿赏个马扎,那已经极大的恩赐了。 阶级、规矩,从来都是无处不在的。不过嘛,陈凯对此却并不在意,挑了后者一眼,随后便开口说笑了句:“看来这椅子以后用不着做那么大的面儿了,积少成多,几个衙门下来估摸着就能多造条战舰了,倒是比划算的生意。” 话音落去,陈凯随手去拿案上的茶盏子。此时此刻,那些在陈凯手下多年的官员们对于这位上官的脾气早有了解,其中那东莞县的知县更是差点儿笑出了声来。倒是另外的五位,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面有讪讪之色,一时间甚是尴尬。如此,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下来,又看了看其他的官员,其中的一个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屁股向后移动了些许,便学着正襟危坐了起来,连带着剩下的四个亦是有样学样。 “就是嘛,你们不嫌膈屁股,本官还嫌开会时万一有人从上面滑下来会打断我的思路呢。” 洇了一口茶水,便再不提此事。重新放下茶盏,陈凯也懒得做太多铺垫,随便寒暄几句,就直截了当的开始了会议。 雷厉风行是他的标签,这里面大多对此早已习惯了,即便是不了解的,刚才的坐姿问题也已经给他们提了个醒,想必这些人也能够明白了,在陈凯的地盘,就要守陈凯的规矩。否则的话,这巡抚衙门的大堂上就不要想有什么座位了! 至于,那五个知县有没有彻底领悟,已经不重要了,陈凯的心理暗示到位了,也就够了。 “今天召集诸君至此,一是广东的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广州的知府尚未到任,本官暂时兼了差事;其二呢,则是需要对于各县的现状有所了解,以及一些政令的下达。毕竟,如今的局势依旧是那个敌强我弱,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所以,时不我待啊。” 话出口,南海县的知县当即便起身响应,表示一定会坚定的在陈凯的领导之下为大明中兴的事业而奋斗,连带着一众官员亦是如此。唯有,那五个广州西部的官员慢了半拍,但是当着陈凯的面儿,当着这么多的同僚,亦是紧跟着就出言附和。 “既然如此,那就先说说各县的情况,一个一个来,从番禺县开始。” 南海和番禺两县皆是广州府城的附郭县,其中两县的分界线便在广州城北起城外小路,南下盘福路、大北直街、四牌楼,直至南端的小市街,约莫就是后世广州城里的那条解放路。解放路以东属番禺县,解放路以西属南海县。城内的百姓有讼狱官司,都是按照这样的分界来前往不同的县衙去解决问题的。城内如斯,城外各村镇亦是如此。而这两县之中,番禺得名更久,府治亦设于此,素称首县。 陈凯点了名,番禺的知县便站起身来,向陈凯,向在座的各位同僚行了礼数,旋即便将早已酝酿好了的腹稿和盘托出。 此人与南海县知县一般,都是广州本地人士,原本也都是典吏的身份。陈凯将他们从广州城里营救出来,一如现在还在潮州制造局兢兢业业的丁有仪一般,这些基层官吏们自然是心向陈凯,前些时候广州城内百姓的请愿活动就不乏有他们在背后的运作。 这几年下来,那些繁文缛节在陈凯这里不好使唤,他亦是早就丢到脑后去了。直言谈及,主要是两件事情:其一,陈凯组织的重返故土运动,此事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余下的当还有,但房屋什么的也都掌控在县衙那里,不会轻易分出去;其二,当年在潮州,陈凯曾经许诺回到广州后以广州府的田土双倍补偿广州百姓在潮州的屯田,这事情是陈凯许诺的,现在陈凯控制了大局,自然也要开始做起来。 “下官已经按照从潮州带来的记录进行最后的核实工作,只是城内的容易,而在城外,很有些被鞑子侵占的田土是要归还百姓的,还需要时间继续整理。” “这个,暂且不急。但是咱们要取信于民,在县衙要张贴榜文,告知城内百姓关于城外归还被侵占田土于旧主的事项。另外,根据拖延的时间,可以适当的给予百姓以补偿。不过,切忌过早,以免导致本省财政缺口的扩大化。” “下官遵命。” 对于补偿,知县在心里并不十分认同,因为官府之于小民,从来都是有着单项决定权的,后者能够得到那些田土已经是承蒙了陈凯的恩赐,现在因为麻烦而要拖延时间,竟然还要给予补偿,这就仿佛是官府欠着百姓什么的,很有些本末倒置了。 不过,这既然是陈凯的习惯,他作为下僚的自然是要竭力完成,不光是因为上司的政令,更是要报答陈凯的救命和知遇的两项大恩德。 “抚军,还有就是西宁王的那些军屯。下官以为,这些必须要进行整理,但却要安排在对本地百姓的田土归还和分地之后再进行,以免同时进行而导致的混乱。” 李定国的大军走了,但是在广州地面儿上,他之前控制的那七个县留下了不少的军屯用以养兵。这些屯田,陈凯暂时是不打算取消的,毕竟要顾及盟友的感受。不过粗放化的管理模式,尤其是李定国走后行政权力的归属变更,这些都是要涉及到的,不动却又是不可能的。 知县谈及,陈凯亦是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肯定的态度——那些广州百姓是他的基本盘,自然要优先他们的利益,这样才能获取更大的支持。同时,这也是在回报他们在请愿运动中的积极。有付出,有收获,这样彼此的纽带才能更加牢固。 “下一个,南海县。” 番禺知县落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南海县都是当仁不让的。闻声,南海知县起身行礼如仪,所要谈的依旧是番禺知县刚刚谈到过的重返故土和分地的事宜,无非是改换了本县的情况而已。除此之外,到还有一件事情是要特别提及的,而听到了他的话语,陈凯亦是做出了直接的回复。 “郭督师启程前曾与本官商谈过,说是肇庆那边缺少铁匠,而西宁王的大军也需要就近维修武器。是故,他们从佛山那里带走了半数的铁匠用以随军。这事情,暂且如此。” 对于佛山,陈凯是有打算进行布局的。但是,这既不是可以急于一时的,同样的,对于是否投入更大的力度,他本人也是持着一个不确定的态度。至于原因,还是在于当年决定开发石碌铁矿时考虑过的那个问题。 这事情,暂且可以告一段落,陈凯接下来依次点到了从化县、龙门县、增城县、东莞县和新安县这五县之地。 从化,曾是尚耿二藩南下攻取广州时的后勤基地,清军攻城的红夷大炮之中,除了从南赣带来的以外,其他的都是在那里进行铸造的。这一重要地位,一直到了清军攻陷三水才算是宣告结束。于今时今日,原本李定国和陈凯分据广州的时候,这里曾是陈凯所部的北线前沿,但是等到陈凯收复韶州府,有了韶州府的中部和南部作为前沿阵地,从化县的重要性就要让位于清远和三水,因为水路交通可以更好的转运军需和人员。 从化如此,龙门、增城、东莞以及新安四县则都是与惠州府相接壤的。郝尚久现阶段对于陈凯的服从性还是比较高的,倒也不用担心太多。在这几个县,农业生产是第一要务,另外如香木之类的经济作物种植也不容忽视,所幸去年的战火在这里烧得并不怎么旺,根据各个知县的报告而言,产量上应该不会遭受太大的破坏。 “官府严禁低价征收香木,也要严防奸商恶意操纵市价。” “下官等遵命。” 这四个县,前三者还好,唯有新安一县,原本不甚重要的南部边陲岛屿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了一处海贸中心。这是大势早就,陈凯不打算对其进行什么变更。至于行政上面,更是要直属于广东巡抚衙门,因为那里涉及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未来会更多,置于一县之下,是远远不够看的。 “香港经济特区,嗞嗞,怎么突然有了在南海边儿画了个圈儿的感觉呢。” 或许是某一份来自于异时空的王霸之气,顿时激得陈凯是一阵寒颤,鸡皮疙瘩在皮肤上浓墨重彩的闪了一轮,好生别扭。 轻咳了一声,带过了尴尬,陈凯便点到了清远、三水两县的知县。对于这两处,民生恢复自然是好不了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对于军需物资的转运,尤其是三水,粤北和李定国这两部分的军需供给都要从这里通过,断不容得半分有失。 “但是,切忌占用民力过甚。” 这是既要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节奏。奈何,官场从来都是官高一级压死人,陈凯一个巡抚,正二品的大员,直接给这些七品的芝麻绿豆官儿下任务,加担子,但凡是有打算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没准儿还要对此心生感激之情呢。 在座的官员们一个个的报过了本地的情况,陈凯也一一作出了或长或短的指示。随后的顺德、香山二县,一个强调了丝绸生产,另一个则侧重于与澳门方面的关系。直到最后了,新会一县,那一处在去年于明清两军两番恶战,兵祸连绵,称得上是广州府最为残破的那一处地方,陈凯更是着重的指出了减免税赋的重要性和执行。 “本年度,广州辖区各县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减免税赋政策。这一点上,新会是最受益最大的,足足免税两年的时间。但是,本官要说的清楚了的是,无论是新会,还是其他各县,减免税赋期间,有敢以征收税赋或是其他名目盘剥百姓的,伸左手的本官剁他左手,伸右手的本官剁他右手,说到做到!” “下官等谨遵抚军之令,与民休息,不敢有半分违逆。” 至此,起身应和之声已经甚为齐整。陈凯看过了,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复说些什么。待到会议结束了,即将上任的广东布政使王江前来汇报关于广东一省盐课、渔课等方面的人事安排预案,陈凯只是粗略的一扫而过,便直接交给了王江去安排。 在明朝,最初地方上的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分立,布政使司衙门是专司负责行政事务的。陈凯很放心的将这些事情交给王江这么个生员出身的官员,一方面是他根本不相信科举考得好就一定有治政之能,更重要的还是在于王江自身能力早有体现。真正到了实处,能力还是要大于单纯的文凭的,但文凭更高,有利于日后发展也是古今同理。 就像是李定国和郭之奇联署了任命陈凯为广东巡抚的奏疏,朝廷是不可能驳回的一样,陈凯已然写了奏疏申请以王江作为广东布政使,如今的大明朝廷也一样不会驳回。正式上任的日期将至,王江那边反倒是越加忙得不可开交。 广东一省的官僚体系的重新建立,有两广总督了,也有了广东巡抚,马上也有了布政使,指挥使方面于当下的情况是可有可无的,唯一缺了一个的就是负责司法的按察使。这一任命,倒也没有让陈凯等太长时间,几乎就是王江正式上任前夕,福建那边送来了一封书信,上面郑成功提到了他准备举荐的广东按察使的名讳。 “曹从龙,竟然是他!”